时代创造的奇迹，但创造奇迹的人有时却不如人意。

北京的疫情突生反复，一个保留在很多人记忆中的批发市场，迅速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甚至有人拿市场的名字“新发地”来调侃，认为这个名字不详。

让很多北京人意外的是，周六凌晨市政府作出决定全盘封闭新发地菜市场，当日北京的蔬菜供应就出现了问题，有的地方菜价上涨超过20%，还有的超市几乎无菜可卖。

虽然周六晚上各地紧急向北京调运蔬菜，基本满足了市场的需求。但正如6月12日北京市商务局二级巡视员王洪存对媒体表示的那样，新发地市场供应的蔬菜占全市供应总量约70%，突然封闭市场“确实会对老百姓的生活有一定影响”。

造成这样情况的原因就是，新发地批发市场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

根据2019年的数据显示，这个市场占地1680亩、管理人员1500名，固定摊位2000个左右、定点客户4000多家，日吞吐蔬菜1.6万吨、果品1.6万吨、生猪3000多头、羊1500多只、牛150多头、水产1800多吨。市场过亿以上的商户有32家，年交易额过千万的有1000多家。

虽说很多人拿新发地批发市场的名字打趣，但其实这个批发市场甚至在整个世界都几乎找不到相同的规模。

有媒体报道曾表示，新发地的历史其实是跟北京流通领域改革的历史息息相关，它既是改革的见证者，又是改革的亲历者和参与者。

很有意思的是这一个市场的发展，与一个人息息相关。

他就是新发地市场董事长张玉玺，也是很多自媒体口中的“新发地之王”。

新发地缘起

新发地真正能出现这样庞大的批发市场，其实是跟1985年北京市通过一则文件有关。当年，北京市放开肉、蛋、水产、蔬菜等五种农副产品价格，不再统购，统销意味着自由经济和市场经济在这个领域逐渐出现。

当年成为村生产队副队长的退伍军人张玉玺，刚刚从乡里面举办的种植培训班回来，被当时的村党委认为年轻、懂技术、有文化，被任命为新发地农工商联合公司副总经理和新发地村蔬菜公司经理。

是的，你没看错，应该是先有的新发地农工商联合公司，再有的张玉玺创办新发地批发市场。

毕竟新发地村是一个走在中国改革开放前沿的村庄，在刚刚进入80年代的时候，就成立了自己村属的集体企业。

当然，也正是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之下，张玉玺的创业梦才能实现。

“一个人的成功，既要看个人的努力，又要看历史的进程”。一位老者说的这句话非常有道理，而之后张玉玺的表现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因为新发地周围几个村庄都曾经是北京最主要的“菜篮子”，农民有种菜的传统。在85年初作为中间商的二商集团逐渐退出，农民们在上交了集体生产的那部分蔬菜额度以后，剩余下的部分可以自行销售处理。

而由于临近交通主干道，新发地村头的空地逐渐聚集起销售自产蔬菜的农民。

这其实是新发地批发市场的缘起。

一开始张玉玺对此是非常反感的，因为那块地方其实是他这个生产队副队长包干的卫生责任区。

因此，最早这个生产队干部干的活跟现在的城管差不多，每天不停的去撵人。但毕竟有需求就有市场，那时候的张玉玺每天的工作都是非常绝望的，因为你刚撵走一会他们又冒出来。这种市场“游击战”，农民们是颇得其精髓。

村支书孟有发却在其中看到了生意，经过村委会讨论，决定让张玉玺负责筹建一个市场。

这就是后来张玉玺津津乐道的“三个15”：带着本村15个青年，用15万元（丰台区出资3万，花乡3万，新发地村10万），用15亩集体土地，开始了创业。

1988年5月16日，在一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空地上，新发地农产品批发中心正式挂牌成立。

谁都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空地市场却开启了一段属于北京市的32年商贸传奇。

创业难

最早张玉玺对这个市场的理解就是有地方给他们卖菜，然后找小贩收钱。

但很多菜贩子和农民并不拿他的规定当回事，甚至还因为收费与前来卖菜的农民产生冲突，被人打过一巴掌。

被打醒的张玉玺深刻认识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亲自动手制定了一个对批发市场管理的规定和收费的标准。

一开始积极性不高的他，并看不上每来一车蔬菜收块八毛的管理费。

但1991年年底，管理费的收入突破100万元，这不光惊到了张玉玺，也让整个村党委和乡领导都吃了一惊。

然而，那时的菜贩在早晨现买现卖，一杆大秤和一个大筐就是一个“摊位”。场面虽说热闹，但是极其混乱。

张玉玺觉得既然费用收上来了，就要做规模化管理。怎么管他不清楚，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他扮做卖菜的押了一车菜跑到内蒙古，结果遇到了菜霸，还是当时市场里的管理人员给他解了围，这让他明白了市场管理的核心：

想留住商户，就要在市场管理和商户服务上下功夫，尤其是治安，不能有问题。

当过6年兵的张玉玺，管理企业的手段简单粗暴，他套用整个军队的条令条例，为新发地市场制定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成立保安队伍，严格管理交易秩序。

当时客户在新发地做生意，一不丢东西，二不会被菜霸抢钱，这在行业里是出了名的。这一来不但稳定了市场，而且还吸引了一批外面的大客户。

就抓住了安全这一点，张玉玺迅速使新发地成为全北京蔬菜交易的中心。

到了1992年，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的占地面积在1991年25亩基础上翻了四番，市场管理费也达到二百多万元。

然而这一切对于张玉玺来说还只是刚刚开始。

国王登基

这时候张玉玺，想的很多，他开始计较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的发展规划。

想把蔬菜批发的业务搞上去，无外乎是两个：一个是让越来越多的品种入驻市场，另一个是找到更大的销路。

前者张玉玺几乎三顾茅庐，凡是发现有卖菜大户，他一定登门拜访。而且他在新发地市场被这些人专门留出区域，以供卖菜大户的入驻。

这正是所谓新发地核心大户区的由来。

也正因为张玉玺疯狂的引流，使得短短几年之后，全北京市超过七成的蔬菜都是通过这里集散的。

而大量的蔬菜进来也要销得出去，这在一段时间内成为张玉玺操心的重点。

毕竟，每天几千万公斤的蔬菜光靠小商贩和机关单位根本消化不了。2001年，张玉玺提出在市场筹建配送中心，利用市场手段彻底解决了这一个问题。

2003年新发地市场入住配送中心的配送公司有三十一家，“这三十一家我统计，全年经过配送销售蔬菜和水果达到十二亿公斤，占到我市场总交易量的将近四分之一，真正起到主渠道作用”。

而由于这些配送中心很多联通的都是大型商超，这无形中使得新发地的蔬菜与高档的商超形成了联动，直接提升了新发地蔬菜的销量。

就靠这两招，新发地逐渐演变成当前的规模。

而2003年4月，北京的非典疫情使农产品价格狂涨，一元钱一公斤的萝卜涨到了16元一公斤。当时临危受命的北京市代市长王岐山匆匆赶往新发地。

张玉玺却不慌不忙，他只是通过行业协会、官网和售菜大户们发出了自己的需求，短短30个小时就将这一个影响整个北京居民吃菜问题的风波化解为无形。

之后一年老支书退休，张玉玺如愿接任村支书，真正成为了新发地村的掌门人。

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张玉玺和他的新发地批发市场奉行了一条快速滚动发展的思路。

就是所谓“今年挣的钱，明年全部投出去”的滚动发展。虽然作为集体所有制企业，这样的方式让村里面的每户每年拿到的分红比较少，但野蛮式的快速发展，确实抢占了市场的先机。

而且张玉玺还赶到了一个好时候。

2005年前后，新发地村和附近的几个村落，逐渐开始了拆迁改造。作为丰台花乡的纳税大户和典型企业，新发地获得了很多的地产开发机会。

天伦锦城小区、新发地锦城园小区、期颐百年小区、天骄骏园小区·····由于回迁的村民和市场里的批发商有较大的需求，这些开发地产项目一经推出销路不愁。

张玉玺享受到了多元化经营的红利。

除了房地产，货运物流也是新发地的重要支柱。

位于京开高速新发地桥西侧的大片空地被开发为物流基地。而且雄心勃勃的新发地，最后开设了自己的长途客运站，成为北京南部重要的客运中心。

最终，2010年以后新发地变成一个横跨多个产业的集团公司，一个企业帝国的影子若隐若现。

于是曾有媒体报道时，引用了“新发地之王”这样的名头来称呼张玉玺。

毁誉参半

退而不休，现在是张玉玺的写照。

年近70的这位老人依然担任着新发地市场公司的董事长。当然几年前他已经卸任了新发地村的村支书，而接任村支书的是他的外甥张伟。同时，新发地集团的掌门人也换成了自己的儿子张月琳。

同样在新发地村和商业帝国任职的还有张玉玺的妻弟杨洪杰，任新发地天娇俊园党支部书记，高碑店分场副总；妻弟杨洪凯任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副董事长;外甥王永贵任新发地分场部门经理;妻弟杨洪斌任新发地宏业投资中心副董事长。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张玉玺的亲友在公司任职。

有意思的是，通过企查查发现，新发地市场的主体——北京新发地农副产品批发市场中心是集体企业，由新发地村集体企业北京市丰台区新发地农工商联合公司100%控股，而这家村集体的控股上级公司是北京市丰台区花乡的工商联合公司。

从这个角度讲，新发地市场的所有权归属在丰台花乡，经营权在新发地村，是一个股权非常明晰的集体企业。

这也是很多村民不断上访和投诉的内容，大家都觉得张玉玺将集体企业的新发地变成了自己的家族公司。

“有私分集体企业财产的嫌疑”，一位村民在上访时对媒体这样表述。

因此，更多村民举报和检举张玉玺，最核心的东西却是：集体企业发展的这么好，每年的分红却非常少。

虽然张玉玺将政治任务和蔬菜供应捆绑到一起，成功打造了新发地在北京的政治地位，但其实家族化的企业管理也确实给新发地的发展前景蒙上了阴影。

毕竟这种失控的权力架构，容易引起个人私欲的膨胀，带来集体资产的流失。而如果有这样流失的资产，在新发地集团面前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也是张玉玺现在毁誉参半的原因。

奥地利伟大的传记作家茨威格说：“命运，这世上的另一个神，只愿意用最热烈的双臂把勇敢者高高举起，送上英雄的天堂。”

这是北京电视台《生于1978》纪录片的片头文字，强烈表达了改革开放四十年之中那些追求财富的弄潮儿，带给这一个社会非同凡响的变化。

这个纪录片的开篇讲的，恰恰是新发地的成长史和张玉玺与儿子张月琳的两代创业史。

当前在全国4600多家农产品批发市场中，新发地市场交易量、交易额已连续17年居全国第一，左右着整个华北地区蔬菜流转，这已经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最新消息显示，15日在北京市应对疫情的新闻发布会上，张月琳的新发地总经理职位被免，北京市纪委和监察委已经就新发地市场在应对疫情中的问题展开调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绕新发地的故事，可能才刚刚开始。

参考资料：

《北京市丰台区地名志》

《“亦庄记忆”南海子墙》 张友才

《新发地之王张玉玺和他的家族：“致富带头人”形象背后，屡被村民检举》 摆摊论江湖

《新发地“掌门人”张玉玺》农博网